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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山河風景元無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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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山河風景元無異

待姜澂魚走後, 陸廷淵便立即傳了卓楓和卓楊二人進宮。

本來此行護送北烏斯使臣一行回國的任務他派給了卓楓,但思來想去,還是有些不放心將姜澂魚交給卓楓。

畢竟, 卓楓是犯過一次大錯的。

雖然那件事後,卓楓被打了整整一百軍棍, 直到現在每逢陰雨天舊傷便會覆發,但從此他在陸廷淵心中的位置再不覆以往。

如今他能做上現在的位置, 是因為他能力強, 比任何人都適合這份職位, 僅此而已。

他成了陸廷淵手裏的一把刀, 替王朝肅清腐蠹。

可當刀有了自己的意志,就再沒有了同主人出生入死的資格。

陸廷淵直接對卓楊道:“卓楊,明日護送伏舟王君回國的任務,朕決定讓你去。”

卓楊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任務並無二話。

“臣領命!”

卓楓卻甚是不解。

“陛下,那臣呢?可是陛下另有安排?”

陸廷淵不輕不重地睨了他一眼。

“你留京待命。”

臨行前換將, 那可是極為打臉的事。卓楓一時無法接受。

“陛下為何臨行前突然換掉臣?可是臣哪裏做錯了?還請陛下明示!”

陸廷淵冷冷掃了他一眼,“你是在質疑朕的決定?”

“臣不敢!”卓楓跪地。

“卓楓, 你很好, 可有一點不夠好。你不能接受旁人的利益淩駕於你心中所認定的是非得失之上。所以有時候,你覺得你的判斷要比朕的命令更重要, 你總認為, 保證朕得大於失,益大於損, 就是你的忠心——”

說到這,他語氣微頓, 隨後話鋒一轉:

“可是卓楓,有些事情, 朕並不想權衡什麽利益得失,甚至輸個精光,朕也要守住。當年那一百軍棍,時至今日,恐怕你也並未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吧?”

聞言,卓楓將頭深深低了下去。

“如今朕依舊將你留在身邊,並不代表朕原諒了你,而是朝廷需要有你這樣的能臣。至於朕的決定,不是你可以置喙的。下去吧。”

聽陸廷這樣說,卓楓臉上的神色如喪考妣。

陛下依舊任用他,可他卻再也不是最受信任的那個。

卓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深深嘆了口氣。

陸廷淵看向卓楊,語氣稍有些歉疚。

“卓楊,如今你幼子尚在繈褓,朕臨時將你遠派出京,可覺得朕不近人情?”

卓楊拱了拱手,“陛下言重了。聽令行事,是臣的本分。”

陸廷淵拍拍他的肩膀,“武將之中,朕最信任你。此行中有一人,朕交給你才放心。”

“哦?陛下說的人是?”

“朕的皇後,蕭妤,也是姜太師的女兒,姜澂魚。”

聞言,卓楊不由得神情一凜。

“陛下——”

陸廷淵擡了擡手,制止住他要說的話。

“你可是覺得朕發了癔癥?”

卓楊表情欲言又止。

陸廷淵淡淡一笑,“無妨。同她接觸過後,你心中自會有論斷。不過此事尚需保密,朕同你說,是想讓你心中有數。此行朕會再多增派五百玄甲軍隨行,務必要保證她的安全,將她平安帶回來。”

“是,末將領命!”

翌日上午,大祈官員在承天門為玄漠和北烏斯兩國使臣舉行了隆重的送別儀式。

而後,浩浩蕩蕩的隊伍自明德門分作兩隊,一隊朝東北方而去,一對朝西而去。

十裏之外的長亭邊,姜澂魚同孟氏早就等在那兒了,姜紹和兒子、兒媳幾人都來為二人送行。

卓楊帶著五百玄甲軍先行而至。

怕被玄漠的使節團看到生出些厚此薄彼的觀感,卓楊與這五百玄甲軍方才並未出現在承天門前的踐行儀式上。

同卓楊一起來的,還有他的夫人——銀燭。

銀燭下了馬車,而後走到姜澂魚旁邊。

“姜二姑娘,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
姜澂魚點點頭,同她去了馬車另一邊。

甫一站定,銀燭就朝她跪了下來。

“婢子參見娘娘。”

姜澂魚忙去扶她。

“快起來——”接著便嘆了口氣,“我知道瞞不過你。”

銀燭站起身來,眼含熱淚。

“娘娘,此行便讓婢子同行吧,府中事務婢子已經安排好了——”

“那怎麽行!”姜澂魚打斷她,“你才剛生產完,一路舟車勞頓,我又怎麽忍心。況且我也不需要人時時跟著伺候,此次出行我也只帶了一個會功夫的女侍衛,其餘人都沒讓跟著。”

她頓了頓,接著道:“你若有心相幫,眼下我倒是有件事想要托你幫忙——”

銀燭屈膝再拜,“娘娘只管吩咐便是,婢子蕭銀燭,願憑娘娘差遣。”

姜澂魚連忙扶她起身,“銀燭,你如今已經是將軍夫人,不需要對著我拜來拜去的。看到你過得好,於我已是足夠。”

兩人執手相看淚眼,姜澂魚接著道:

“我與陛下大婚在即,身邊青黛與絳朱二人,我是想帶進宮去的,此去西州,來回快則一兩月,慢則數月,我想將她們兩個交給你——”

銀燭點點頭,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“娘娘放心,等娘娘回來,銀燭定交還給娘娘兩個合格的中宮女官。”

而後姜澂魚對著絳朱和青黛二人招呼道:

“絳朱、青黛,你們過來。”

絳朱還對此行不能跟著一起去有些悶悶不樂,姜澂魚見狀便調侃她道:

“別不開心了,跟著我去西州有什麽好,風餐露宿的,你最喜歡的燒大鵝、糟雞、熏鴨子可是一樣也吃不上——”

絳朱呶呶嘴,“姑娘慣會取笑人,奴婢雖然嘴饞了些,可又不是只知道吃飯,還不是擔心姑娘嘛!”

姜澂魚朝她笑笑,“有這麽多玄甲軍跟著,哪會出事,當初我們回來時可沒這麽大陣仗,不也好好回來了嗎?”

接著,她話鋒一轉:“我留你們二人在京,實則是有一項重要任務交給你們——”

聞言,二人疑惑地看向她。

姜澂魚拉過一旁的銀燭,介紹道:

“這位是先皇後生前身邊最得力的女使,如今是玄甲衛卓右將的夫人,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,你們便跟隨她學習宮中禮儀規章,管理賬目、文書,以及承辦各類宴會的典例等等,你們要跟著她用心學習,回來後我可是要考校的。”

絳朱一聽,原本就興致不高的神色愈發垮了下來。

姜澂魚見狀笑睨了她一眼,“你若不想學也可以,那陪嫁丫鬟我另擇人選就是。”

絳朱急了,“別別別——奴婢學還不成嘛!”

其餘三人見狀不由得失笑。

姜澂魚安慰道:“你們不用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,蕭夫人性情隨和,很好說話,同她相處一段時間,你們就知道了。”

絳朱、青黛二人連忙應承下來,並朝著銀燭行了個福身禮。

“那便勞煩蕭夫人了。”

銀燭淡淡一笑,“不必多禮,我欠你家姑娘一個人情,此番也算是投桃報李了。”

而後幾人一起回到原來的亭子旁。

此時伏舟帶領的北烏斯使團一行正緩緩逼近。

打頭的那人一襲折領窄袖長袍,腰束皮帶,端的是倜儻出塵。

來人正是伏舟,只見他騎馬笑盈盈地朝姜澂魚走近,那雙桃花眼仿佛與生俱來就帶著股多情的味道。

“我們又見面了,此行有姜二姑娘同行,小王真是深感榮幸吶!”

姜澂魚朝他微微行了個福身禮,“此次同王君使節團一起去往西州,路上恐怕還得勞煩王君多加照拂,澂魚在此先行謝過。”

伏舟搖搖頭,嘴角噙笑。

“話也不能這麽說,你先別急著道謝,咱們誰借了誰的光,還不一定呢,哈哈哈哈——”

姜澂魚知是陸廷淵肯定提前知會過他,聞言稍有些羞赧。

這時,卓楊走上前來。

“姜二姑娘,孟夫人,趕在天黑前我們得到達最近的驛館,不如早些啟程吧?”

姜澂魚朝道路盡頭看去,她要等的人,還沒有來。

姜紹還在一旁對著孟氏殷殷叮囑:

“三娘啊,路上多小心,千萬照顧好自己,每到一家驛館,記得寫信回來報個平安。”

孟氏嗔他一眼,“知道知道,啰嗦!我不在家你不正樂得清閑?”

“哪能啊!為夫雖不能與你同去,但這心可是時時刻刻都記掛著你,哪能有清閑!”

孟氏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“好了好了,你快小聲些吧,酸倒牙了!”

說罷便喚道:“澂魚,快進車裏來吧,咱們該啟程了。”

姜澂魚對著來送行的人告了聲別,而後最後瞥了一眼道路那頭——依舊沒有人來。

她擡步上了杵凳,正彎腰欲往車廂裏走,卻聽見遠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。

她頓住動作,朝道路另一頭看去。

一人一馬當先,雪白的玉驄鬃發飛揚,翩然若神駒,轉眼間便奔至她所在的馬車面前。

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跪地拜見之聲。

“參見陛下!”

“平身吧——”

陸廷淵下了馬,而後大步流星朝姜澂魚走過來。

看見他的那一刻,姜澂魚臉上便有笑容一層層蕩漾開來。

她就知道,既然說了要來,他就絕不會失信於她。

不過嘴上卻說著相反的話:“我以為你不來了。”

又在撒嬌。

陸廷淵亦是嘴角噙笑,“怎麽會,既然答應會為你送行,就算前面隔著刀山火海,我也得來。”

姜澂魚嗔他一眼。

這時,後面跟著的人馬才陸續趕到,太醫江詢下了馬車朝他們走過來。

陸廷淵看了他一眼,而後對姜澂魚道:“我讓江太醫隨你們同去,外祖母的病說不定他一治就治好了,你別太憂心。”

姜澂魚點點頭,隨即又搖搖頭。

“我們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,這期間你若是頭疾發作得厲害,誰來給你看?”

陸廷淵安慰道:“不用擔心我,最近頭疾發作得不怎麽頻繁,你能早些回來,我才早日安心。”

姜澂魚猶豫著應道:“那好吧。”

“路上照顧好自己,記住,不論遇到何事,平安永遠是第一位。”

“知道了。那我上車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陸廷淵看著她彎腰進了車廂,隨即挑起一旁的車簾,有些赧意地對他道:“你快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她朝他揮了揮手,放下了車簾。

一旁的孟氏剛要登車,卻見陸廷淵重新掀起那片放下的車簾,而後將頭探了進去。

掀起的車簾落在帝王的後背上,將裏面的情形擋了個嚴實。

只聽得裏面溢出一聲嬌斥:“陸廷淵!你別——”

而後是一道低沈又略帶笑意的男聲。

“早去早回。還有,路上記得寫信回來。”

說完,陸廷淵才將探進去的身子撤了出來,一手掀著車簾,另一只手朝她揮了揮。

看見二人這般的膩歪勁,以及似曾相識的一番囑托之語,一旁的孟氏老臉一紅,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。

“咳——陛下,那臣婦便與小女先啟程了。”

陸廷淵朝她點點頭,“夫人一路順風。”

一行人漸漸遠去,陸廷淵看了眼同樣守在原地的姜紹,不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。

“太師,一起走走?”

姜紹臉上端著笑,坦然應道:“陛下請——”

兩人一道走著,其餘人在後面遠遠跟著。

年輕的帝王身形挺拔,正如此時初升的太陽,而日漸年邁的帝師身形卻不似當年那般挺直。

陸廷淵看了眼姜紹有些發白的須發,不由得將步子慢了下來。

在他的記憶裏,小時候,姜紹於他而言就像一座永遠屹立的高山,他曾擡頭仰望他,也曾被他牽著,手把手教習一招一式。

那時,他看向他,眼中滿是孺慕之情。

等到了能並肩而立的年紀,他們卻沒有了並肩而立的機會。師傅的身形一寸寸矮了下去,直至匍匐在他的腳下。

君與臣,權力更疊,利益紛爭,誰都沒能保持那份純粹。

或許,這就是成為君王所要付出的代價吧。

為君者,受萬人擁戴,卻註定是孤獨的。

能夠同行一段路,便已屬不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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